“我回来了。”
我在打开家门后一如既往地向空无一人的房子说道。
这样的景象已经司空见惯了。
从小便开始独居的我,要是到如今才感到孤单的话就太不像样了。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天回到家都会说的问候还是让人揪心。
打开灯后将书包随便地丢在一边,坐在玄关处换起了鞋子。
昨天的小说还没读完来着——我换好室内拖鞋后立刻就回到了在家中的状态。比起每时每刻感伤着自身,还不如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想要去做的事。
但这归根结底也只是自我麻痹。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这样告诉自己了。“快做出改变”、“这样下去不行”之类的,已经不止一次地这么劝诫自己了,可惜到头来也还是无用功。
我还是那个不被需要的白木野真彻。
这并不是妄自菲薄,而应该是自知之明。
不如说我迄今为止都活在“不被人需要”这一阴影下。
“不被人需要”的意思并非单纯的字面意思,虽然不可否认在生活上也好,精神上也好,都有着几分“不被需要”,但这是人的共同点,重要的是,我所意识到的是“世界”程度的“不被需要”。
比方说一个人意外除了车祸住院,他的亲人,朋友,甚至恋人都会去看望他,关心他。那么如果是字面上的“不被需要”,情况就是“一个人出了车祸却没有人来看望他,关心他”。而如果是我所说的“世界程度的不被需要”的话,甚至连“除了车祸”这个可以引发后续分支的前提都不会发生。
可能会被说“平凡没什么不好啊”或者“活着就好”之类的话来反驳。但我所说的连平凡都算不上,不如说将我的状况扣上“平凡”的帽子甚至是一件奢侈的事。
白木野真彻的现状是“不会发生任何事地如同背景般活着,然后活下去。”
通俗地说就是一个人活着,一个人升学,一个人进入大学,一个人工作,然后领着每个月都是同样数字的工资过着一个人的生活,再到老年一个人靠着养老金苟延残喘——如此这般地活着。
并不是“孤独”之类的情况,不如说我从没感到过孤独。即使从小就一个人生活到现在既没有过朋友也没有过恋人,甚至连亲人的脸都记不清。父母只对我单纯地提供生活费,最后一次说话还是在三年前钱打错卡的时候打给父亲的五秒钟电话。声音是什么感觉肯定早都忘记到九霄云外了,更别说对于他们的形象了。即使如此,我也不曾在那没有什么可以回忆的记忆里有过一丝孤独感。
我只是对现状,对曾经和现在乃至未来都如出一辙的现状感到枯燥无味,甚至是恐惧。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悲伤,甚至没有做出过反抗——这也是我的性格里最扭曲的地方。既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也不是在害怕着什么,仅仅只是像人很多时候基于感性去做的无法说出原因的事一样。
没有反抗过。
也没有因此悲伤过。
与现状完美契合、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似的。而在心中的这个循环所围绕的中心处,有着一个别说填满了,连触碰都难以做到的、名为“不甘”的空洞。
回想我毫无意义的人生也不会无中生有地产生什么意义,比起这个,肚子饿了的问题倒更重要。
刚站起身来,才想起今晚的便当没买,于是又坐到了地上换鞋。
我这种人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我这种浑浑噩噩地活着的人,会得到拯救吗?会被给予救赎吗?
换好鞋后我站起身来打开刚锁的门。
话说回来我所问的事根本没有可能有人能做到吧。
察觉到这一点的我,突然因为心脏麻痹,在家门前倒下了。
毫无征兆,就这么突然地死掉了。
其实在我消耗着自认为很充足的人生的时候就设想过死亡的感觉了。
是一瞬间感到安详吗?还是说在临终的瞬间会感到释怀?诸如此类的想法时不时地出现着帮助我消磨上学的时间。但其实真正地死去后却是连感受都做不到了。
外面好像正值夕阳西下,还没到隔壁的大学生回家的时间,再隔壁的大妈也已经买完了菜。
我的尸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我还会得救吗?
——在最后一刻,连这些充斥着大脑的想法也消失殆尽。
“白木野真彻先生——”
听到有人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便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小桌子前,对面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完全不懂什么情况,不如说让我懂才是强人所难。
“终于睁开眼了吗,你这种人死透还真是难呢,早知道设置车祸了。被一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超速卡车装成肉泥的话肯定马上就可以醒过来了。”
“喂你刚刚说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我的死是她造成的吗?
虽然说是浑浑噩噩地活着,但突然被谁终结掉生命不管是谁都不想吧。
“白木野真彻先生,您刚刚很不幸地英年早逝了。”
那个女人干咳了一声后像是网店客服的小姐姐一样这么说道。
“这里是让你决定是否去天堂的地方。”
“好的,等一下。”
“什么?”
“我确确实实地死了吗?”
“嗯,确实如此。你的人生确确实实地终结了。”
“那……”
无所谓了——被莫名其妙地终结了生命也好,这之后怎么办也好。说来惭愧,这就是我目前的想法。
不过,像是“这么长的人生肯定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吧”的想法即使现在也保持着,不如说是更强烈了。
虽说已经死了的话即使知道以后的事也不会有什么好处,但反过来说,死了的话即使知道以后的事也没事吧。
“那能告诉我假如我没死的话之后的人生会怎么样吗。”
但愿能够得到回答。
“之后的人生吗……”
“是的。”
“我查查……”
那个女人拿出了一台像是现实中平板电脑的东西,不如说就是那种东西。
“白木野真彻……你现在是十七岁是吧,十七岁过后的人生……二十三岁就取到了个漂亮的老婆,第二十五岁就事业有成,而且女儿也顺利健康地长大然后……总之就是一个精彩而充实的人生……”
“让我复活!立刻让我复活!我的老婆在等着我啊混蛋!快让我复活啊!我的充实又完美的人生啊!!”
“等…等一下!这又不是我的责任…”
“开什么玩笑!刚刚我还听见你丫说什么让超速卡车把我撞成肉泥!我那充实的人生就毁在你这个臭碧池手上了啊啊啊啊啊!”
“那,那是上头的指示…话说我也不是碧池…!”
“谁管你啊混蛋!还给我!把我充实而精彩的人生还给我!”
“别…别摇了!别摇了!”
“那你现在就去向你的上级提交复活我的申请,不,让他立刻复活我。”
我冷静下来,逼近那个女人。
“这也……”
“不然我现在就在这里把你……”
“……?!即…即即使你得到我的肉体也……!”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果然是碧池脑子里装的东西也都是这种东西吧。”
“都说了我不是…别……别用力捏我的头。啊,好疼!疼疼疼疼疼!你给我……适可而止!”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然后站起来转过身把我整个人扔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明白了吧!”
“是的,不好意思神明大人。”
我坐在地上,眼前是令人绝望的力量差距。
好绝望啊。
我充实而又精彩的人生啊!!!!
“所以呢?要去天堂吗?还是不去吗?”
“……”
“不过非要说的话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去天堂哦,所谓的极乐世界根本不过是一群老太太老爷爷,连个中年女人都很难见到,更别说什么小姐姐了。而且既没有游戏也没有动画片,书也是不可能看到。而且大家都是没有实体的灵体状态,连触碰东西都做不到……喂说句话啊你,反正你都已经死了,再怎么精彩的人生也都是不可触及的存在了啊。”
这混蛋说的跟和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话说回来如果天堂是那种地方的话还真是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呢。
“唉……总之你还是别去天堂了吧,不过你的条件也不够去地狱……于是就在这时,我有一个创造性的建议!”
她突然又站起来把脸靠近我,可惜的是此时的我已经不会产生任何类似于青春期男性会产生的脸红羞涩。
“喂,你该不会心里还想着‘这家伙果然是个碧池’吧。”
她看着我的眼睛突然这么发问道。
“嘁…”
读取心理真是神明一项犯规的技能。
“算了,我就不计较你了。关于我说的创造性的建议——那就是让你保持肉体穿越到异世界……”
“异世界?”
这三个字眼成功地提起了我的兴趣。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想法,她站直身子继续说道。
“对,异世界哦。简而言之就是存在魔王与魔物还有剑与魔法的异世界!怎么样?是不是很想去?而且啊,还能选择一件神赐的神器,带着它去冒险的话,就能享受更加精彩和充实的人生哦。”
她一副业务员的语气喋喋不休,似乎不让我感受到她所表达的“那个世界的美好”的话就不罢休。
好烦。
“而且啊,那个世界的女人……外貌的平均水平远远高于你原本的世界哦……”
“好的,一言为定,合作愉快。”
“你…你这种人还真是毫不遮掩呢,真是对你未来居然能娶到一个漂亮的老婆感到不可置信了。算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去了的话……就在这些神器之中选择一件吧。”
这家伙真是让人来气。
她在桌子上一摆手,桌子上就出现了很多小方格,像是手机一样向右划还能看到更多。
随意点开一个方格就能看到一个装备的详情。
“呜哇,还真的是神器啊,每一件都是犯规级的装备,随意拿一件的话打败魔王根本就不在话下吧。”
我一件又一件地看着选项的装备。虽说随便一件都能打败魔王,但总归还是要称手的才行。正当我仔细地阅读装备说明的时候,隔壁却发出了比那个业务员还要令人不愉快的争吵。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去异世界。我这种职业杀生什么的属于工作范围啊,虽说有为了出气才做的杀生……”
这是一个沉着冷静的女声。
“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行啊不行!你丫天天把血当水喝似的搞得生灵涂炭没把你送进十八层就不错了!十七层就在这叽叽喳喳地吵得不停。”
然后是一个急躁的女声。
不不不,十七层也太那什么了吧,还是说她杀了很多人吗?
“不不不,再怎么说十七层也太……”
“白木野先生,还没好吗?”
正当我打算继续偷听隔壁的对话的时候被眼前的业务员小姐催促了一下。
“喂你刚刚在想我是个业务员小姐对吧。”
“没有。”
我无视她的抱怨继续看着装备的介绍。
自由地和选中的目标来回切换灵魂……
“才不多啊!还是说直接把你丫弄成魂飞魄散比较好?!”
“所以说把我送到异世界就那么难吗……”
能够吧目标瞬间连着空间一起切断……
“呐,你就听我的吧,就到十七层好了吧,这已经是很宽容你了。”
“不要,我就是要去异世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能够抵御一切攻击……
“所以说……”
“叽叽喳喳地烦死人了啊混蛋!给我小声一点啊!”
我站起来用尽全力把椅子往墙上摔。
真没想到隔音效果竟然如此之差。
正当我以为那边意外地安分下来准备拿起椅子重新坐好的时候,隔壁又响起了声音。
“那边的不知道是谁,你刚刚在那吼着什么‘还给我’、‘我的老婆在等着我’之类的话的时候,我们还没发表什么看法呢”
“就是!你才是给我…”
“好的,你们是要打架是吧?打架是吧混蛋!”
——我这么吼了之后,隔壁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哼,反正你们也打不破这墙壁。我一边这么自信地认为一边重新坐好,眼前的业…神明大人则保持着异样的微笑。
话说回来,接下来就要去异世界冒险了吗。有着魔王和魔物以及剑与魔法的异世界我向来只从小说或者动画里见到过,真要我实际地穿越过去的话受这些东西的影响我还是有些期待的。况且还会带着犯规级别的神器,而且女性的外貌平均水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到这不禁笑了出来。
虽说原本的人生中的漂亮的老婆已经是虚无缥缈之物了,但至少在异世界…
“决定了,先和你在这里打一架再去异世界。”
突然,隔壁传来了好像距离很近的声音,是隔壁的家伙吧。嘛,反正她也打不破墙,毕竟刚刚我那么用力摔椅子都毫无作用。
“好啊,做的得到的话你就尽管…”
然后,墙被打破了。
被打出了一个大洞。
一个足以让人随意穿行和门一样大小的洞。
小石子和石块飞到我的头上弹了出去,等洞的沙石掉完后,我才姑且看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好像比我小一点的少女。她头上顶着对圆曲角,长长的银发看上去有些欠缺打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打穿了?!打穿了?!把这个世界的东西破坏掉了?!能做到吗?怎么做到的?!
两位神明则在顺势开始了交谈。
我不知道为什么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明明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害怕过什么,但现在却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她走过来抓住我的衣领向上提,明明看上去还比我矮那么一截,却轻而易举地把我提了起来,准确地说,是把我提起了足足一分米,而且那副冰冷的面孔,好像还游刃有余的样子。
话说回来,仔细一看还挺漂亮的。
不对!我在想什么啊!好好想想啊白木野真彻,虽说本身就已经死了但总感觉被这家伙干掉的话会魂飞魄散,不,即使不魂飞魄散想必肯定也会受到很痛…所以说那两个混蛋在那笑什么啊!
在我即将面临巨大的伤害的时候,那两个混蛋神明在一旁嬉笑着,而且我还隐约听到了“今晚去哪里玩”、“果然还是去喝一顿吧”之类的对话。
“喂,少女,我有一个提议。”
“在被我殴打至魂飞魄散之前有什么遗言的话尽管说,不用客气。”
我倒是希望你能够对萍水相逢的我客气一点。
“提议就是,先把那两个神明揍一顿如何,说不定在暴力的威胁下你去异世界的要求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答应了呢。”
她移动了一下泛着淡黄的瞳孔,似乎是看了一眼那两个神明。
“好的。”
——然后低声回答了我。
她慢慢地放下我,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还感觉自己回到了向着父母说“举高高”的年纪。不,这不重要,接下来要发生的……
“呀呀,你们还真是合得来呢,你们不是都想去异世界吗?于是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我们有一个创造性的见解!”
这一唱一和让人莫名地来气。
那个少女因此停下了准备冲上前去的准备。虽说这两个人都一样让人不爽,但上一个创造性的见解还是挺让人兴奋地,这次也姑且听一下吧。
“那就是……”
“让你们一起去异世界!本应堕入十七层地狱的七津记七实!以及本应被随便赋予个神器然后被丢到异世界自生自灭的家里蹲白木野真彻!”
果然还是应该先让那位少女上去把她们一起暴打一顿吗,连隔壁的神明也这样,这些混蛋都一个样对吧。
但那个被称为七津记七实的少女在听到这个建议后倒是两眼发亮,兴趣盎然地等待具体的说明。
“其实本身应该堕入十七层地狱的七津记七实其实是连转生都做不到的,但是!如果用神器来交换的话结果就不一样了!别说转生,连去天堂都是绰绰有余!”
“也就是说我们决定以白木野真彻先生的选择神器的资格作为代价,破例…”
“破你个头!驳回!给我驳回!要用我的神器交换?开什么玩笑!以为你们会想到什么好办法的我真是脑子进水了!”
“嘛嘛,谢谢。”
那个得益最多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装模作样地安慰着我。
“反正你也只是个家里蹲而已,有没有神器都一样吧。”
“对啊,白木野先生你即使得到神器也只能说是浪费资源,那个精彩而充实的人生也是在你遭遇到一件把你身心都摧残了的事后才算是正式开始,没有那件事的话你也就只是家里蹲而已啊。那样的你别说灵活运用神器打倒魔王了,说不定不出三天就因为狂妄自大而陷入困境,不出一个月肯定就会再回到这里了。”
可恶啊这帮人一口一个家里蹲地说话。
话说把身心都摧残的事?我还会经历一场磨难然后浴火重生?那是什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嘛,简而言之就是那样了…什么?嗯,嗯嗯,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那个负责我的神明说着说着突然像是接到了什么指示似的不知道对着哪里回应着。
气氛就这么安静了片刻……
“上头决定了,就这么办,那么一路顺风白木野先生。”
“一路顺风,七津记小姐。”
然后她们很迅速地并排站好姿势然后一脸微笑地向我们挥起了手。
诶?
“谢谢你们。”
七津记在我旁边恭敬地对着她们鞠了一个躬,仿佛在感谢神明的保佑一般。
紧接着,地上突然开了个大洞,我和七津记一同掉了下去。
往下看的话完全看不到一丝光亮,就好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从我能够在下落的过程中意识到“洞很深”这一点就能够看出,这个洞非常深,以至于能让人在下落的过程中感受到自身的处境,而不是满脑子被恐惧占据。
我寻找了一下一同掉下来的七津记,发现在我附近的她正睁大她的眼睛用淡黄色的瞳孔呆呆地看着我。
说来奇怪,虽说没法看到一丝光芒,却能够看到彼此的身影。
我和她面面向觎,她好像在看着别的事物,又好像只是看着这边发呆。
这时,我的视线却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现象,眼前的七津记渐渐模糊,然后我一眨眼,便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动物的尸体,人的尸体。
眼前是能够用尸海来形容的尸体,要是联系上周围的景物的话任何人都会得出一个结论——
地狱。
毫无疑问是对于人来说就是人间地狱。
对于动物来说这便是屠宰场。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形容眼前这幅血肉模糊的图画?
堆积如山的尸体、骸骨。这些一个个皮开肉绽的尸体如同垃圾一样被堆积成一座座小山。要问此时看着这个可以被列入20禁分级的画面的我是什么感受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不假思索,没有一丝迟疑地说道——
想要离开,一眼也不想多看。
可惜的是,我现在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尸体腐烂的恶臭开始伸向嗅觉,在鼻腔蔓延开来,令人产生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与其说是可惜,不如说是绝望。
只是单单看着就能感觉得到的绝望。
然而我却依然保持着理性,或者说我却依然思考着“这是怎么回事”,这可以说是如同奇迹一般了。就像对于七津记七实来说,以牺牲我获得神器的资格得以免去十七层地狱之苦而穿越到这个异世界这件事一样,如同奇迹一般。
然而我的思考也在看到一个顶着一对盘曲角的少女后便瞬间停止。
那个屹立在最高的尸山上的身影,那欠缺打理的银发和映射着阴沉天空的淡黄色的瞳孔。
毫无疑问那就是七津记七实,只是脸有些沧桑,但白净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不同。
下一瞬间,我便得到了一份记忆,并非是对身体的改造,只是相当于深刻地记住了一件事。所以与其说是得到了记忆不如说是阅读并记住了一个故事。
那是在不同于我所生活的现实里发生的故事。
同时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少女在一个贫穷的村落里的贫穷家庭里出生了,一家人即使贫穷也许依然像是哪里的童话故事一般过得很开心,但那在少女五岁的时候却终止了——王国的征兵使少女的父亲离开了家,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少女十岁时,母亲也因为每天不得不加倍地工作而病倒。因此少女不得不去工作,不得不靠稚嫩的双手带起双亲撑起这个家,即使这个家已经不再完整。但在少女的心中,为了让父亲有个回来的地方,她也应该努力的工作。
然后,过了两年,王国征兵队的魔抓又伸向了这个仍然贫穷的村落。
为什么整个村落都如此贫穷了,王国还要在这里征兵呢?然而既不是因为王国惨无人道,丧心病狂,也不是战况严峻的问题。不,要说战况严峻其实也没错,因为不得不动用特殊武器的战况并不可能乐观。
而这个贫穷的村落正是“特殊武器的集中存放地”。
——而村民都是是这些被王国当做特殊武器的种族。
被当做特殊的理由则是他们每个人一出生都有着强大的战斗力。
通灵,魔法,精神控制,各色各样的能力,几乎每一种都可能左右着战争的局势。
而适合战斗的能力持有者一旦满十二岁都会被征入队伍,一定的战功后才能退伍。反过来说,没够十二岁的则可以享受正常的生活。这大概是王国对于这个“特殊武器集中存放地”仅剩的仁慈了。
毕竟这个村落如此贫穷也是因为王国。要问为什么不揭竿而起的话,就像人类能够制服狮子一般,他们也被王国的人以某种能够消灭他们的能力加以威胁。
而少女的能力是与生具有的怪力。
即使因为尚且十二岁能力还不成熟,但她对于一般人来说也已经是恶魔一样的存在了。少女本想尽力反抗,但知道参军会得到丰厚的资金后,少女便想也没想地参军了,毕竟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
不得不说王国还真有一套。
——于是,十二岁的少女怀着希望参加了战争。
仅仅两年以后,战争就托这些“特殊的武器”的福,胜利结束了。
但在战场上嗜血如命的少女已经崩溃了,即使停止杀生她的身体也会自己行动起来,回到家乡后总是会下意识地屠杀附近的牲口,甚至有几次差点对人下手。
于是,少女靠着仅存的一点理性远离的家乡。
又是一个两年,此时,少女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
脑中仅存的母亲驱使着她再次回到了家乡。然而失去理性的她早已变成一头野兽,见人便杀。由于受过训练,在战场上厮杀过,又在外面旅行的时候潜移默化地加强了身体能力和战斗技巧,所以即使这里有退役老兵或者国家选定的守护者也无法阻止这头猛兽。
结果就是,这个集中存放地在一夜之间遭遇了大规模的屠杀。
在最后,少女终于见到了被附近的邻居一直关照到现在、已经病入膏肓的母亲。
那时已经是早上了,清晨的阳光散落到少女的母亲那被病痛折磨长久而变得格外瘦小的脸庞,她似乎像是感知到少女回来似的,嘴里念叨道——
“七实,终于回来了吗,你爸呢,把他带回来了吗”
已经变成野兽的少女在此时却愣住了。
本应失去理性的、名为七津记七实的少女在这句话面前呆住了。
“是吗,变成这样了吗……没关系没关系……”
少女的母亲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已经快要逝去似的。
然后,少女的眼里重新映出了色彩。
已经崩溃的少女回过神来,慌忙地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握着母亲那瘦弱的手,眼里不停地涌出眼泪。
少女的母亲看着这样的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犹如坚持至今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然后,少女走过鲜血淋漓的道路,来到了花团锦簇的悬崖边。
微笑着,结束了生命。
一次眨眼后,眼前则是位于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高空。而我们则在空中自由落体地降落着,还是没有降落伞的情况下。
在高空中毫无保护措施地告诉下降。
我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被眼前壮观的景象吸引。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不如说此生本应不会有机会见到的景象。
似乎是在云层的上方,脚底下是壮阔无垠的云海,如同大海一般一望无际,而这片云海的远处,与天相连的地方,光芒柔暖的太阳在缓缓下降,另一边的月亮,又冉冉升起。
日月交接的此时,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一般,被下降所产生的气流所轻抚着的我,用力转过身,面朝天空,暗蓝的色彩令人心旷神怡。
“真彻!”
同我一起下落的七津记在一旁大声地叫唤我的名字。
而且不是叫白木野,而是非常自然地叫了真彻。
同样在气流和冷风中的她一头银发完全摊开,灰色的围巾还有她的披风在空中飞舞着,瞳孔映着远方正在下落的太阳光,反射出漂亮的金黄色。
“我觉得!能够来到异世界!真是太好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真彻——!”
她清脆的声音响彻了这片天空。
来到异世界真是太好了……吗。
我在隧道中知晓了七津记的过去。对于那样的她来说,能来到异世界,确实是件高兴得不得了的事吧,在天堂也好地狱也好或者是转生也好,对于她来说这些都不可能给予她真正的救赎。想必是知道这一点,那两个神明才会做出牺牲莫不相关的我来拯救这个人的事吧。
我看着渐渐变得暗淡的天空。
我死后才终于有了存在意义吗。
“你也叫我七实吧。”
这时,她不知道怎么地就飘到了我这边,握住我的肩膀,把脸靠近过来,看着我的眼睛,鼻子就差一点就要碰到了。
我也只能惊讶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敢乱动一丝一毫,生怕碰到她的脸。
就在这时,我们穿过了云层
接下来就是陆地了……
“喂…喂!比起这个先想想办法啊!不然的话刚来到异世界就又要回去了啊!。”
我用手掌撑开她的脸,虽然好像还隔着手掌感觉到了她的吐息,但现在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啊,对啊,怎么办……我又不会魔法……”
“喂喂喂!不会吧!刚复活又要再死一次吗?!”
至少给个类似于降落伞的东西啊,突然就把我们传送到高空算什么啊。
我左顾右盼,试着能不能找到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的希望,但可惜的是,周围空无一物。
该怎么办才好呢?——这么向自己发问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早就有了决定。那是连我自己都会惊讶的决定,不,应该说只有我这种人才会惊讶的决定,但无论如何,这个决定肯定能够起作用,哪怕微不足道也好,只要增加稍微一点生存率的话,我的这个决定也是有意义的。
回想过去,浑浑噩噩地活着的我,毫无作为,连拥有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永远低着头一步一步地走着,既不知道哪里应该转弯,也不知道哪里是绝路。但终于还是在死后对他人姑且产生了帮助,如果说神明能让人死后得到救赎的话,这大概就是最好的体现了吧。
我看着似乎正在伤脑筋的七津记,不,七实,这个因为我而得以摆脱要下十七层地狱之罪的少女,也应该理所当然地在这异世界得到救赎。
帮人帮到底——真没办法,让我再帮你一次吧。
“七实!”
“……?!”
“抱紧我!”
她没有一丝迟疑,紧紧地抱住了我,几乎整个身体贴到我怀里。
要是能在正常的情况下的话该多好啊——我抛开了这种想法,也抱紧了她,然后看向陆地的方向,试图在高速降落的现在寻找一个合适的降落点。
“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怀里传来了细语,使我不禁呆了一会,那懦弱的,名为怕死的感情差一点涌了出来。
“那当然,你就好好期待异世界生活好了,绝对不会死的。”
做出了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保证之后,我选中了一片小湖。
“那我就姑且相信你。”
我整个人卷曲起来,把所有能够拿来垫的东西放到了七实的旁边垫着,减缓她受到冲击力。
据说从高空落入水中的话受到的冲击力绝对不小于从十楼往下跳着陆在水泥地。
我的话肯定会碎成一滩烂泥,血液在那片湖中蔓延开来吧。
连我自己都清楚这可能是无用功,毕竟从如此高的天空中坠落的力量几乎不可能被简单地抵消至不威胁生命的程度。
但是总比就那么撞上去好。
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在大约五十米的空中,我闭上了眼睛。
再一次睁开眼时,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看来我不再有机会去那个房间了。
接下来失去天堂吗?还是地狱?或者说转生?
怎么样都好了——虽说这类想法在第一次死的时候也有过,但这一次的原因并不一样,既不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也不是因为对自身何去何从这件事感到无所谓。这次是因为已经毫无留恋了,死而无憾了,或者说能够对连同这短暂的时间一并的人生不再遗憾了,所以才对未来和过去的事都释怀了。
说来好笑,我所经历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无所事事碌碌无为的状态,却在第二次的那短暂的人生中得到了救赎。
真是好笑。
好笑到我都要哭出来了。
“真是的,那些愚神,净知道给我添麻烦。”
正当眼里的热流快要涌出时,一个完全不像是人声的声音响起,与那些业务员神明相比完全不同。
虽然浑浊但却听得清清楚楚。声音就像是走程序而已一般,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似乎直接传入了我的脑内。我试图与它交流,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球和眼皮,好像是时间停止了一样,我无法做到呼吸却也不用呼吸。
这时,漆黑一片的视线内出现了光芒,不,准确来说是一片类似于光的物质。这个物质很快地蔓延开来,像是在腐蚀这片空间般慢慢扩张。
“你是那些愚神派来的所谓勇者对吧,看你那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准备呢。”
似乎是这片物质在发出声音,但我并没有办法回话。
“这算是老朽对你们的关照吧,也算是在找那些愚神的茬。”
话音刚落,我的眼睛都被定格住,然后一股流动的物质向我冲来,涌进了我的眼睛,顺着视觉神经在我的大脑里穿梭。
虽说感觉那玩意在脑子里到处游荡不落下任何一个角落,但其实并没有任何痛楚与不适,反倒是感到平静。
那玩意最终好像又回到视觉神经的主干,在那里彻头彻尾地消失了,连那份感觉的记忆都消失了。
眼前的黑暗也瞬间消散,变成了被树林包围着、映有一轮弯月的湖面。
而我此时则站在水面上,怀里是仍以为还没有着陆的七实。
虽说确实没有算是真正地着陆,但其实危险已经解除了
那是什么人?是人吗?还是说是这世界的神?即使这么疑问也没有办法,毕竟这里是异世界,所谓异世界,就是与本人认知的世界有所不同甚至是全然不同的世界,所以遇到什么在现世看来是怪异现象的事在这个世界也可能是理所当然的事。
似乎是才意识到我站立在水面上,湖面轻轻泛起的波纹飘向远处,这片湖变得波光粼粼。
“七实。”
我拍了拍她的背,紧紧埋在我怀里的那个银色毛团放松了一些。
“没事了吗…”
“已经没事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享受这个世界了。”
我眺望这个世界的风景,和现世比有一种说不出的变化。树林里开始闪烁一点两点的绿光,大概是萤火虫吧,远处的小山上有一群鸟被惊动而飞了出来,虽然如此这周围却寂静无比,也许是入夜的原因,能看到远处的一坐瞭望塔在黑暗中亮起了微微的火光。
一轮弯月挂在天上,月光照亮了整个湖面,我才得以看清眼前七实的模样。
她转过头去望着这周围的景色,而我此时则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她的侧脸。
白白净净的脸颊看上去柔软无比。
“真是的……我还以为要死了。”
她转过头来,舒了一口气,是因为刚刚抱得太紧的原因吧,她的气息传过来让我不禁屏住呼吸。
她打算什么时候才放手啊……
“所以都说了不会死的了。”
“我想说的是还以为你要死了,那种高度下来如果直接撞到湖上可不止致命那么简单了。”
她紧紧地盯着我,仿佛对我的事了如指掌般,那深邃的眼神似乎要把人吸进去。
“所以你是怎么安全着陆…不,安全地立在水面上……喂,你干什么。”
“不,只是好奇你的角是不是真的。”
我伸手握住了她盘曲的角,借机避免与她四目相对。
“是真的,可以放开了吗。”
“再等一下,我连动物的角都没摸过,人的角就更别说了…喔……手感还意外地好,硬硬的,还有点温度,摇起来的话…疼疼疼疼疼!手!手要骨折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立刻就放…”
“什…?!”
就在我因为被用力抓住了两只手臂,准备放开七实的角的时候脚底下那片支撑着我们站立的东西突然消失了,我拉着七实一起掉进了湖里。
“真是的……真彻?”
“……七实!帮下……忙……”
我与自然地浮上来的七实不同,在水里拼命地挣扎才得以露出个头换气,一旦停止挣扎就会沉入水中。
简而言之就是我不会游泳。
“真彻你不会游泳吗?很简单的哦,就像我这样。”
“所以说……先把我……”
啊,没力气了,常年家里蹲的弊端使得我的运动神经变得薄弱,突然落入水中不抽筋已经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唉……真彻你还真是脆弱呢。”
七实潜下水后把快要下浮的我拉了起来,靠着七实才浮上水面的我紧紧抱住七实,生怕一放开就沉下去。
“真彻,好紧……”
“忍一忍!先把我送到岸边,拜托了!”
她拖着我的身体迅捷地往岸边游去,似乎我的身体不算多大的负担一般。不一会救到了岸边,我放开双手跪倒在岸边,溺水的恐惧至今还没有缓过来,双手双腿都颤抖着。
“变得湿湿的了……真彻你冷吗,见你好像只穿了一件披风和一件单薄的布料。”
“这是风衣。嘛,毕竟泡了下水,温度肯定会被夺走的,但也不至于太冷,不过倒是很可能感冒。七实你呢,没事吧,总之得先去找生火的材料……”
“等一下,有动静。”
“诶?什么?”
我跟随着七实的视线望去,刚刚那座许多鸟儿被惊动的山的方向,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它渐渐逼近,渐渐变大,同时面目也在月光的照射下渐渐变得清晰可见。
“是龙!快躲起来!”
“龙?”
我拉着一脸茫然的七实跑进了树林,那条龙的巨大翅膀扇动时所产生的巨大气流使得湖对面的那些树木东倒西歪。
不会错的,那面孔,那身影,况且这里又是异世界,如果不是龙的话还能是什么呢?
树林里因为密密麻麻的树叶互相遮掩,月光根本没办法照射进去,所以路也就完全看不见,只能摸黑地快步行走,但那条龙扇动翅膀的声音却一点也没有变化,距离感甚至越来越近,仿佛早就知道我们的位置一样。
“等一下,真彻,龙是什么啊?”
“总之就是很危险的生物,虽然我知道你有怪力但那种东西在这个世界还是很危险的。”
我们在一棵树下小心地蹲了下来,同时,树林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
“区区蝼蚁也敢闯进吾的领地!”
是龙在说话吗?这边的树林的树叶开始沙沙作响,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手脚不自觉地颤抖,这股来自本能的恐惧感,使的身体下意识地害怕起来。犹如羸弱的鹿面对正在向它追赶的凶虎一样。
“真彻,别害怕,一定有什么方法的吧。”
七实倒没有任何大的反应,大概是连龙是什么样的存在都没有概念吧。
“方法吗……可惜的是我能想到的除了让你出去和那条龙正面对抗的方法以外就什么都想不出来了,我说到底只是一个人类啊。”
没错,我只是一个人类,要是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让我去和如此强大的生物对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甚至连逃跑都可能做不到。
“人类?和我们角兽人类有什么关系吗?”
“角兽人类?不,先把这些放在一边,现在重要的是……”
“我知道你藏在那里,蝼蚁。给你两个选择吧,要不出来和我正面对抗,要么就在那片树林里被我连着树林一起烧成灰烬。”
翅膀扇动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土地的一阵颤抖和一句富有威严的话语。
“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七实的淡淡地问道,是在照顾我这个胆小鬼吧。我听后冷静下来,做了一个深呼吸,想要暂时把身上的恐惧驱散。
七实连龙是什么样的存在都没有概念,即使真的说不定能与它抗衡也可能会因为情报不足而被出其不意地打败,更别说要与它正面对抗然后胜利得以脱身。现在也没有告诉她龙是什么的时间……
这个世界的不知道是什么存在啊,虽然感谢你救了我一次,但无可奈何,我终究还是得以这份短暂的人生为代价换取某人的救赎,虽说这是个让我的本应得到的精彩人生泡汤的人,但让我得到存在意义本身其实也已经算是一个精彩人生了。
“啊啊,真是倒霉透了。七实,我来牵制住它,你则立刻跑向那个瞭望塔,有多快跑多快,给我拼了命地跑……”
“真彻。”
我起身正打算去迎击,不,应该说是去拖延那条龙的时候,却被七实叫住了。
七实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那像是对我厉声呵斥一般的声音令我不禁停下动作。
“我现在对这个异世界是一头雾水的状态,连龙是什么概念都不知道,所以我需要一个起码知道这些概念的人,知道该如何做的人来帮助我。而你正是这个人。”
“没必要是我啊,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只要到公会随便加入一个队伍…”
“公会是什么,它在哪里,而且要怎么加入队伍?”
“……”
“白木野真彻。”
突然被叫到了全名。想法像是被完全窥视了一样,想要说的所有诡辩全部因此堵在了喉咙,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我知道你过去的事,你也知道我的对吧,那么我们就已经对彼此的事了如指掌了,我们就已经是同伴了,是命运共同体了。所以——”
别再找理由去死了——七实在我面前坚定地说道。
果然吗,一旦被知道过去就什么都会被看穿吗。
没错,白木野真彻想要重头来过。
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什么环境也无所谓。
我想要死去——我的内心正在这么不停低吼着。
没有了能够将我自身的“现状”斩草除根的那个通往所谓充实人生的“神器”的话,过不了多久就会重蹈覆辙,这是准确无误的,依据是我小学时便准确无误地预测到了我死之前的现状。
所以我想在那之前以我所希望的方式死去。
然后重新转生也好,投胎也罢,都无所谓。
只有重新来过才能斩草除根。我确确实实这么想。
或者说这么想过……
因为七实说了,这个曾经化为野兽的少女这么说了“命运共同体”、“同伴”之类的话,因此,我无中生有地得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心灵支柱,一点将“现状”斩草除根的自信。因此我的那个名为“不甘”的空洞中有一块石头被丢了进去,
我重新打量眼前比我矮一截的七实,这个围着红色围巾,穿着简陋的泥黑色大披风和类似于军服的漆黑宽松制服的少女,顶着盘曲的角、拥有一头轻柔的漂亮银发、正用淡黄色的瞳孔坚定地看着我。
真是的,要是我这种人被说了“同伴”、“命运共同体”之类的话,那还怎么会有勇气牺牲自己救你啊。
“唉……果然被看透了吗。那你说怎么办,要是我不去牵制住的话可就……”
“去正面迎击它。”
“你再说一遍。”
“去正面…”
“好的,跑吧,向那边那个瞭望塔跑吧,拼了命地向那里跑吧。”
“等一下,都没打过怎么知道,说不定意外地弱呢。”
“弱吗?!会弱吗?!那个扬言要喷火烧了这片树林、扇动翅膀的气流能掰弯树干的存在会意外地弱吗?!你的脑子没问题吗?!你丫绝对只是想看看龙是什么样子对吧!”
“……”
“别移开视线!”
就在我们这么争吵着的时候,那条龙好像已经不耐烦了,扇动翅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哼,不仅是蝼蚁,还是个胆小的蝼蚁吗。那你就跟着片树林一同化为灰烬吧!”
“不妙!七实!该跑了!”
“好的!”
她好像是在高兴什么似的,应了一声之后一溜烟地跑掉了。
那是非常快的速度,要描述的话大概就是高中的田径部里的王牌的速度的两倍…不,十倍。顺带一提,我现世学校里的田径部的王牌曾经拿过国家级短跑冠军。
“等…等一下啊!喂——!”
我拖着浸了水而沉重无比的风衣在小心地跟着她跑的路线,背后的火光总算是在这黑暗的树林了给了点亮光。
然而我那家里蹲一定会持有的差劲的运动神经使我奔跑的速度根本比不过它在天空一边飞行一边喷射的火焰的速度。
假如我现在的速度是人的奔跑速度,那么那个火焰吐息的移动速度就是汽车的速度。
眼看火焰就要把我吞噬了,前方却出现了向这边跑过来的七实。
“诶?诶?!喂!等一下?!再怎么说这也……”
她一边配合我的速度一边把我抱起来,行云流水的动作毫不费劲。
于是我被一个比自己个头还小一截的女孩子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在森林中奔跑起来。
好丢脸!虽然不得不这样但还是好丢脸!
然而她即使抱着我奔跑看上去也毫无压力,眉毛都没有皱一下,速度也没有减退,一往无前地往瞭望塔奔跑。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我都不禁想称赞她一番。
“七实,不得不说你还真是…疼!我的头……啊!脚!我的脚!七实!看下路啊七实!”
“真彻,好吵。”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因为七实跑着跑着就想抬头观望龙的原因我的脚和头都撞到了树干。
想称赞她的我真是太天真了。
“七实?怎么了?”
跑着跑着她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慢慢地试图把我放下来……
“等一下…等一下!我错了!是我错了!太吵真是对不起!”
听到我这么说她又抬起了手。
我那所谓的男子汉的尊严,此时此刻,在这个怪力女的手上被毁于一旦。
这个趁火打劫乘人之危的家伙!
于是七实又重新在树林里跑起来。
而我则为了防止再因为这家伙东张西望分散注意力而撞到树枝树干,双手绕过七实的脖子,脚最大幅度地弯曲,头则向七实的胸部处收缩。
“真彻……这样有点……不好意思……”
她见我做出这些举动,变得有些扭捏。
我额头正对着七实的下巴,而再上去一点就是嘴了。所以她说话的时候会传过来一股暖流,使我也别点有些不好意思。
“别…别在意这些啊!火焰!火焰快要追上来了!”
“不行,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后方传来了阵阵热流,火光也越来越近,已经从几乎看不到那条龙喷火的光到现在能清楚地看到一条火焰柱子。而那后面的森林已经沦为一片火海,能够如此放开手脚地破坏环境,不愧是这片地方的领主。
“快到瞭望塔了吗?”
“还差得远。”
可恶。
大概是那条龙加快了速度,火焰的速度突然快了不少,势如破竹地焚烧着所经之处。
如果我现在去当那个牺牲品让它以为目标已经被清除的话说不定还能让七实……
等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脚!!!!!!!”
“真彻,你发什么疯啊,还没烧到你…”
“总之你先继续跑,后面的火焰停下来你就停下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撕心裂肺地悲鸣一边看了一眼七实后面的火焰。
那条龙没有再移动,而是对着一个地方开始加大火力地喷起火来。
“好了,停下来……咳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见我在那不停地发出鬼哭狼嚎似的吼叫,七实困惑地歪起了头。
“到底是什么状况……”
“嘘……”
我和七实我在发出最后的悲鸣后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看着那在原地不动地焰柱。不出我所料,不一会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片火海。
“哼!蝼蚁,这就是闯进吾的领地的下场。在天国尽情地悔恨好了!”
——接着便是一个高傲自信的声音和渐行渐远的翅膀扇动声。
我于是终于放松下来,大呼一口气。
“为什么真彻你一叫它就走了啊,难道说它没察觉到我吗?”
“与其说没察觉到你不如说只察觉到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回想一下那家伙说的话吧,代词用的都是单数。”
话是这么说不过大吵大闹的好像就是我来着,被发现的只有我也是理所当然吧。
“总而言之,得先找到落脚点,不然来到异世界却在荒郊野外不明不白地死掉就太亏了,毕竟夜黑风高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是城镇里面安心点。而且这可是把我的神器都搭进去了的啊,就这么死掉真的对不起我本应因为神器而更加精彩的人生。”
我向着瞭望塔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移动,虽说已经确认那条龙已经走了,但也不能保证它不能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真彻,难道说你是在担心我吗?”
跟在我后面的七实一边学着我的样子一边小声说道。
说得跟我根本不会担心别人一样。不过话说回来,之前的人生里我也确实没有足以让我担心的人。
“你就当是那样吧。”
“真彻你还真是奇怪,居然一点都不害怕我,不仅如此还担心我。”
为什么要害怕?虽说曾经失去了理性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尽管有些好奇,但我并没有回头。因为我的内心深处以这句话对我以前阅读的大量轻小说进行了搜索,得出的结论实在不是现在的我应该去重视的,虽说七实确实看上去很可爱,但我并不是“可爱就行了”派的,所以姑且轻视吧。
“你知道的吧,我参过军,当时的食堂大妈连给我分粮食时手都害怕得发抖,你这种毫无战斗力的废柴居然对我没有一丝畏惧……呐,休息一下吧,我刚刚跑累了。”
说的完全没错让我毫无反驳。
即使和人类士兵相比,在她眼里我也只是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废柴。
“嗯……好吧,一会而已哦。”
“月亮真美呢。”
我和七实靠在一棵树下,正好能从树叶与树叶的一块较大的空隙中看到天上的明月。
而七实靠在一边看着月亮隔着树干对我发出了如上的感叹。
而靠在另一边的我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冷静啊白木野真彻。这家伙对现世的文化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根本不会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也就是说她刚刚只是在普通地感叹天上的月亮而已,别擅自地代入现代社会一般青少年的思想。
况且这一般都是男方说的,我的长相也只能算是普通甚至还让人感到阴沉,根本不可能得到“美”这个评价。
“真彻?为什么一声不吭啊?”
“没,没什么,抱歉,我刚刚在想到了城镇之后该从哪里开始才好。”
这当然是在说谎,我根本就完全没想过,不如说我连如何去城镇也不知道,万一要出示类似于通行证的东西该怎么办?
说完后我大叹一口气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都呼出去,假装我也有些疲惫的样子,开始正式思索。
既然有龙的话就说明这个世界还是跟我在现世了解到的“异世界”有一定联系的,那么首先就可以决定两个去处,一个是冒险者公会和酒吧,一边是接取委托、组建队伍和成为冒险者的地方,一边则是人口密集的地方。
公会好了,比起一股脑地去成为冒险者然后在冒险中吃瘪,还是应该对这个世界了解得更多一点再行动,而公会肯定会有很多冒险者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能获得的情报量应该很可观。
“真彻。”
寂静中又响起了七实清甜的声音。
说起来她已经是第几次叫我的名字来着,我竟然不知不觉地习惯了。是因为我的名字顺口吗,总感觉她念起来自然而然地。
“什么。”
“谢谢。”
“你指什么?我这种毫无战斗力的废柴在什么地方帮到你了吗?”
“真彻你很介意被别人这么叫吗?”
“也不是很介意,只是那种朋友之间互相叫绰号的感觉啦。”
“你都没有过朋友你怎么知道什么感觉。”
“现在有了啊。”
“……那我现在也有了。”
我也仰起头来望向天上的月亮,皎洁的月光让人不禁发出感叹。
月色真美啊。
就这么又寂静了一会后,我开口说道。
“你原来也从来没有过朋友啊。”
“……”
“走吧,休息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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